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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米酒(行天下)

来源:凤凰网   作者:时尚   时间:2024-04-29 23:08:29

原标题 :母亲的母亲米酒(行天下)

陶青 王 俭绘

江南雪景。

成熟的酒行稻田。

老家江南一带 ,天下做酒称得上是母亲传统习俗了 ,饶是酒行如此 ,旧时的天下江南,有条件做酒的母亲人家也只是少数。做酒需耗费粮食 ,酒行当时许多人家只有几畦薄田  ,天下吃饭都成问题,母亲做酒更是酒行镜花水月 。上世纪50年代  ,天下江南农村实行土地改革,母亲耕者有其田,酒行家有余粮,天下做酒的人家便渐渐多了起来。及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做酒又成为一种奢侈的向往 。如今 ,酿米酒在我们家已成为母亲在冬天最喜欢做的一件大事。这传承的不仅是酿酒的手艺 ,更多的是岁月的温暖 。

甜酒酿芳香鲜洁,吃到嘴里又甜又黏 ,微微有点凉 ,但凉中又透着些爽 ,确是乡间的时令美味 ,孩子们尤其喜欢 。我外公是老家有名的酿酒高手 ,小时候 ,每当外公做的米酒开缸时,外婆总要喊我过去吃上两天甜酒酿(之后酒酿渐渐变凶 、变老 ,三天过后,就不能吃了) 。甜酒酿吃了不算 ,外婆还会把它加工成酒酿潽蛋,酒酿潽蛋中不但有甜甜的酒水 ,还有鸡蛋——我至今记得荷包形蛋面上的瓷瓷的光——酒酿潽蛋端到手里时,外公往往已喝好了酒,在搓草绳准备摊蒲鞋了 。外公不住地往干枯的手掌心吐着唾液 ,用以增加手掌与稻草的摩擦 ,以使搓出的草绳更加结实耐用。草绳瞻之在前、忽悠在后,蛇一般在外公手里游移 ,搓着搓着,外公一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 ,空中飘起了雪花 。

雪停了 ,天上地下一片银白。几只麻雀不知从哪儿飞进外公的院子 ,叽叽喳喳 。舅舅见状   ,就在院子的雪地里扫出块空地,舀了点酒糟(大多时候是稻谷)撒在空地上。接着搬出盘篮罩住那块空地,再以两根短短的小棍将盘篮一侧支起,又在小棍底部系根绳子 ,将绳子一直拉到大堂的门槛边  。门槛内 ,我和舅舅手拉细绳,悄无声息地潜伏着。不一会儿,几只麻雀跳到盘篮底下,踮起脚尖 ,啄起了酒糟  ,麻雀越聚越多 ,在盘篮下聒噪着。眼看地上的酒糟快要吃没了 ,舅舅对我使了个眼色,甥舅俩同时拉动手中的绳子 ,盘篮应声而落 ,来不及举翮的麻雀统统被罩在了盘篮当中。舅舅随即拿起一只口袋,熟练地把麻雀赶进袋中。听听盘篮底下没有动静了 ,舅舅揭开盘篮 ,却见好几只雀子在地上趴着,一副软绵绵的样子 ,遂一一捡进袋中 。舅舅说,这几只麻雀看来酒量不大 ,一点点酒糟,就吃醉了!

做酒的糯米拿上来了 ,母亲把它们淘洗得干干净净 ,浸泡在水里。第二天,母亲把米捞起晾干,又把锅中的水烧开,接着取出她的宝贝小蒸桶立置锅上,再用净布把锅桶边沿塞得严丝密缝——这样可以防止蒸汽外泄 。此道工序完成后,母亲随手将米倒入蒸桶开蒸 。约莫20分钟 ,蒸桶中的糯米开始变色 ,望去像一颗颗细碎的温润的玉粒;母亲要我注意糯米颜色的变化,哪儿熟了,就向哪儿再撒上些糯米,免得蒸出夹生饭。数小时后 ,糯米饭终于蒸好 ,母亲将它在匾里摊开  。蒸饭慢慢冷却 ,母亲将它一层层倒进缸中,又取来此前用冷开水拌和的酒药,徐徐倾入缸中 ,边倒边用力搅拌,尽力使酒药水均匀地渗进米饭中;最后 ,母亲直起腰,在饭面敷上一层干爽的酒药粉,酒药粉敷得很薄、很稀,似有似无,像落在菜叶上的淡淡的霜。忙完这一切,母亲把酒缸仔细盖好  ,又找来一块稍厚的布幔 ,从头到脚将酒缸包了起来  ,边包边对我说 ,从前外公做酒时 ,缸上盖的是稻草编成的盖子,裹在缸身上御寒的 ,则是稻草织成的裙子 。如今这纯天然的东西  ,越来越少啰!

母亲这话大抵是不差的 ,然而,不管纯天然的东西是多还是少 ,时候一到 ,这酒缸却是早晚要开启的  。开缸后 ,甜酒酿渐渐老去 ,一周的时间说过就过 ,终于,可以兑酒了。兑酒这天  ,母亲凌晨3点起了床,开始烧水做准备。8点不到,水烧好 ,母亲将它倒进锅里,待其自然冷却后,再以1:1.5左右的比例 :1斤糯米投1.5斤水,把冷开水倒入缸中,随即搅匀,盖好盖子。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 ,缸内的蒸饭在药力作用下持续发酵 ,不断向水中渗透酒力 ,饭、药 、水相互依偎 、亲密合作 ,共同演绎出一曲温婉和美的江南牧歌。

母亲的米酒做好了,可以装坛了 ,但母亲也老了 ,她滤酒的力气明显不如从前了。从前母亲滤酒时,纱布里包裹着较多的酒糟,母亲伸出双手用力挤压  ,糟中蕴含的酒水随之缓缓流出  。如今每次挤压时,纱布里的酒糟瘪瘪的,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块了。我见母亲吃力 ,劝她稍微挤挤就行了。母亲不肯,说糟中的酒水最有营养,浪费可惜了 。又说现在做酒不比外公那时了  ,那时滤完了酒,酒糟是断然不会扔掉的 。外婆会每天盛出一碗酒糟,加上点小鱼和黄豆  ,上锅一蒸。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加 ,只是搁上点盐一蒸,出锅时撒上点大蒜叶 ,再掘点儿猪油,一拌 ,照样扑鼻喷香、鲜美可口!

数九寒天,江南照例要吃羊肉。江南人吃羊肉的标配 ,便是米酒 。老实说,对于江南的羊肉,我是不甚欢喜的 ,觉其膻味太重 。然而近年竟起了变化,朋友带我到了张家港香山脚下的一爿羊肉店。几块白斩、红烧羊肉下肚 ,从此便成为了它的常客。不但自己每年冬天会去杀杀馋虫,即令外地同学 、朋友来了,也乐意领着他们前往 ,母亲的米酒么,那是一定要捎上的  。有一年冬天,外地同学来玩,照例请去了香山脚下。羊肉上来了 ,同学吃得直咂嘴,接着请他尝尝母亲做的米酒。浅浅一口下去 ,同学满脸喜悦 ,问这酒是怎么做的 、多少度?连着几杯下肚 ,同学的感觉更好了 ,直夸这酒好喝 ,爽爽的滋味泛自心底 ,漾向浑身每个毛孔  。同学是北方人,喝惯了白酒,这甘香醇厚的江南米酒,令他觉着别样风味 ,加之米酒口感绵软 ,不似白酒般燥烈 ,同学于是喝得越发豪爽起来。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杯 ,渐渐地 ,同学的嗓门高了起来,忽又哑口 ,终至伏到桌上 ,不再言语。事后同学笑称 ,母亲的米酒甜甜软软的 ,不意后劲竟这么足 ,就像江南女子一样,温柔归温柔,实质绵里藏针,不好对付啊 !

(陶青 ,记者 、作家 。曾发表《江阴强盗》《黄桥往事》《父亲的回忆》等作品 。获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陶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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